檀郎1.罪婢_頁2

服的榻上,津津有味地看上半日。裡面天文地理無所不包,甚至還有幾冊專教人作奸犯科,所有敘說,皆教人大開眼界。

    當然,祖父是個體面的士紳,學識淵博,據他說,他年輕時曾察舉出仕,但不喜官場喜氣,中途離去,遊蕩天下數十年,直到收養我之後才回鄉安居下來。

    除了那套詭異的奇書,別的書也一應俱全,擺滿了幾間廂房。在我記憶里,祖父每日所做的,就是先到地里看看佃農們耕作,然後回來吃飯百~萬\小!說。

    我知道鄉人並不太喜歡他,卻十分敬畏他。他脾氣乖僻,鄉里哪怕是最有人望的士紳來借書,他也不借;但他又頗有本事,能預知乾旱雨水**天災,比半仙算得還准。

    「我母親說,你祖父定是中了妖邪。」我家的佃戶的兒子阿桐在私下裡偷偷跟我說。

    我瞪他一眼:「你再這麼說我就告訴我祖父。」

    阿桐癟著嘴走開。

    別人說什麼我都無所謂。

    祖父對我很好,他的所有東西,我都能看能動,我問他任何事,他也會耐心地給我解答。跟他住在一起的日子,我一直無憂無慮。

    不過,這樣的好日子,到我十四歲的時候,走到了終點。

    祖父去世,膝下無子。在潁川做太守的族叔雲宏親自過來奔喪,說要將我收養,並給我說了一門親事。

    對方名堂甚大,是驃騎將軍袁恢的五公子,

    「賢侄女有所不知,那袁公可是當今太后的弟弟,今上的舅舅。」叔母拉著我的手,親切地告訴我,「你叔父與袁公一向交好,只可惜你姊妹們都定了親,袁公也只有一個兒子未婚配,你二人年紀相當,卻是正好,待得喪期過去,便可完婚。至於嫁妝之事,你祖父去世前曾言明田產都在你名下,自是隨你傍身,你叔父另給你置辦嫁妝。」

    我明白過來,怪不得他們從前露面甚少,如今卻巴巴地來示好,原來是打著這般主意。這個族叔連袁氏都巴結到了,煞是官運亨通。

    不過我也是個懷春少女,做夢盼良人,高門大戶的如意郎君,誰人不垂涎三尺。既然他們不與我搶祖父的田產,那麼白白送上門來的好事,斷然沒有不要的道理。

    所以,我含羞帶怯、扭扭捏捏地答應了。

    他二人大悅,當即令家人為我趕製新衣,準備首飾嫁妝……

    想起這些事,真是滿腹深恨。

    祖父對我最大的遺憾,就是我生為女子。他常常教我切不可像鄉中女子那樣早早出嫁生子,將大半生時光困在家務瑣事之中。他的設想是讓我長大之後招婿上門,將來把田宅留給我,逍遙自在。

    我應該牢記祖父的話,誓死不從,自掛明志。

    兩個月以後,皇帝終於以謀反的罪名,扳倒了袁太后的母家袁氏。

    袁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。

    袁氏原是河北豪強,高祖開國之時,袁氏全力輔佐,為高祖倚重。先帝做太子時,袁氏以才貌選入宮闈,頗得先帝喜愛,登基後立為皇后。可惜袁後雖得寵眷,但多年一無所出,漸成心病。

    而皇帝的生母沈太后出身低微,入宮時不過是個美人,卻連得一子一女,獲封貴人。沈貴人畏懼袁後勢大,為求自保,以身體衰弱不足撫育皇嗣為由,將兒子送給了袁後。

    袁氏得了皇子,自是如日中天。先帝病勢之後,袁氏兄弟以託孤重臣之名把持朝政,盛極一時。

    不料皇帝隱忍多年之後,翻臉無情,幽禁袁太后,並以謀逆之罪,將袁氏兄弟誅三族,好友故舊也在牽連之列,男子十六以上誅殺,十六以下及女眷家人沒籍入奴。

    有了議婚之事,我就算只是侄女,連坐之時,犯人的名冊上也有了我的名字。一朝天地變色,我淪為官府的奴婢。


    在潁川冰冷惡臭的牢獄裡待了一個月之後,我們這些沒凍死的女孩被提出來,關到囚車裡押走。

    雒陽的尚方,專司罪囚處置。

    嬌生慣養的入罪家眷,不乏面容姣好的,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,通通配去做粗活其實浪費,不如先售賣一輪充實國庫,無人想要的再配去幹活。這年頭,想充點豪門做派的人家,總要講點格調,家中隨便一個煮茶的婢女也能吟詩念賦,這才顯得底蘊深厚,面上有光。或者,買去□□兩年做個家伎,招待賓客時陪在席間,既有情趣又有談資,還可美其名曰仗義出手救風塵,簡直再好不過。

    不過,我有些例外。

    我一不會吟詩作賦,二不會彈琴繡花,連燒茶也一塌糊塗。我曾聽尚方的人不無同情地議論,說我大概會被賣到伎家,如果伎家也看不上,那就只能待在尚方里勞作至死。

    就在我也覺得自己不會有好人家想要的時候,沒多久,桓府的人到了尚方,買下了我。

    那年,雒陽時疫,公子不幸罹患,危在旦夕。

    就在束手無策之時,一個雲遊方士來到桓府,向主公獻策,說公子命有大劫,如今乃是到了關口。若能尋一命理相應之人輔弼左右,當可化險為夷。

    主公抱著死馬作活馬醫的心思,讓人按方士所言去辦。但八字相合的人實在難找,且時疫之中,聽說來侍奉病人,更是人人避之不及。最後,我毫無懸念地,從一個新入罪的階下囚,成了這名門大戶里的奴婢。

    所謂的輔弼,說白了就是找人擋災替死。

    爺爺個狗刨的雲遊方士,有朝一日被我碰見,定教他悔投世間。

    我並不喜歡伺候人,如果桓府遲點來買我,我大概就能找到機會從尚方逃走。

    不過遇到公子之後,我改變了主意。

    那是初春之時,剛下過雪。疫病橫行,雒陽到處死氣沉沉。

    我踏入桓府之後,主人也不曾拜見,就被管事領到一處門扉緊閉的院子裡。

    打開門,只見黑黝黝的,榻上躺著一個少年。我走近前看,愣了愣。只見他有一張十分精緻俊俏的臉,卻已經病得形銷骨立,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斷氣。

    周圍的人像躲避瘟神一般,在我走進去之後,就把們關上。

    我惱怒至極,抄起一張小案在門上窗上砸,無奈它們都堅固得很,全然紋絲不動。

    待我砸累了停下來,只聽一個聲音虛弱的聲音道:「沒用的……」

    我回頭,卻見那少年睜開了眼睛,正看著我。

    他說:「你若想走,我可幫你……」但話說一半,他劇烈地咳了起來。

    我猶疑片刻,問:「你如何幫我?」

    少年仍然咳著,渾身抖動著,幾絲亂發被汗水貼在額頭上。好一會,他才停下,抬起眼睛。他的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,好像陽光下精雕細琢的玉片,脆弱而溫潤。

    「你可殺了我……」他淡淡道,聲音沙啞。

    我:「……」

    那日,我在屋子裡盯著他,呆坐了很久。

    我的確可以殺了他。

    以前,我們鄉中出過一樁命案。有個臥病的鄉紳,被謀財的兒子殺死在家中。我聽大人們說,那兒子是趁鄉紳熟睡,用褥子將他捂死,家人起初還以為是他咳嗽時被痰悶死,後來那兒子與人飲酒,爛醉時說漏了嘴,此事才真相大白。

    他病成這般,桓府的人九成九已經覺得無望,尋我來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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